2005-01-16 | 人氣:3064   
聖誕新年檔期,《功夫》成為香港和內地電影市場的大贏家,
評論人紛紛討論其致勝之道;有人不禁問:
究竟是周星馳的“無厘頭”搞笑技術仍然湊效,
還是(儘管時移勢易)《功夫》已找出一條新的喜劇方程式?
(上世紀)九十年代的周星馳,最擅長的“無厘頭”伎倆,
便是混集東洋漫畫、粵語長片、港式流行文化,
隨其直覺出招的無聊gag(發噱逗笑的點子)。
這些gag,並不需要傳統笑話的笑位或punch line(妙句),
換言之,它並不需要從常理出發,而以出其不意或別出心裁的方式扭曲常理,
製造誇張、抽離或錯摸(喜劇術語,意為在不適合的處境中幹著本來正確的事情,
如《半斤八兩》中將健美操步法誤以為是煮雞的步驟)而致荒謬的效果贏取笑聲;
它需要的,是表面上不按章出牌、帶著打亂棍的味道,
然後用常理下非常無聊的佈置,
把漫畫/殘片/流行文化的場景重現或略作變奏,令你在不知所措之餘,
來不及嗤之以鼻便被其煞有介事的歪理說服,
配合周星馳的個人魅力(七成來自他的表情),你的笑意自然從五腑湧出!
 
《少林足球》最好笑的一場,公認是師兄弟穿少林僧衣獻唱然後被聽眾喝打一段。
這一場並不靠裝扮的記憶錯配來搞笑
(周星馳在《國產凌凌漆》中扭曲/嘲諷007以及含煙唱《李香蘭》才是玩這套),
故意滑音和咬字不清也不是最厲害的笑位。
觀眾追打周星馳和黃一飛,是傳統喜劇的丑角遭遇安排,
認錯或故意認錯人,向練金剛腿者打頭,練鐵頭功者打腳,
是再加一重錯摸。但如果單隻是這,也未必能令你笑出眼淚;
你可以說其喜劇力量正好是上述一切的有機組合,
然而,整個組合同時呈現的不正是一個極之無聊的處境?
可見直至《少林足球》,仍不乏周的無厘頭本色。
 
《功夫》引發最多笑聲的可能是周和林子聰放飛刀殺元秋一場,
這場基本上是照搬劉鎮偉樂此不疲的害人者自害處境gag
(隻要看過《回魂夜》和《東成西就》便一清二楚,
連周被蛇咬唇也是《東成西就》梁朝偉豬潤腸翻版);
而電車上周、林二人被四眼仔文員反客為主打頭,
則是上文《少林足球》觀眾喝打鐵頭功金剛腿的變奏。
片首周、林二人到豬籠城寨敲竹杠,
周事敗後表示要跟街坊“直抽”(單挑)一場,
更和《行運一條龍》中周送外賣到武館跟掃地矮仔八兩金較量後自討苦吃一段全無二致。
 
《逃學威龍》中,黃炳耀一直吹噓自己懂得無敵鉸剪腳,觀眾半信半疑,
但到最後他居然成功使出此招制敵,製造了極大的戲/喜劇效果。
《功夫》中周星馳在和林子聰潦倒街頭形同乞丐之際,
淡淡說出“唔通我學過如來神掌都話你知咩”,到後來他真的使出如來神掌,
明顯又是一次舊橋翻新。
 
周星馳無厘頭笑功以至所有無聊快感機器的厲害之處不在於創新,
相反,即使是不斷重複,也不會減損其有效性。
因為無厘頭是一種境界,你達到便是達到,達不到便達不到,
看《大內密探零零發》多少遍,
你仍是對黃一飛的西門吹雪和周星馳的御前打滾(連《新紮師妹》也抄橋)
忍俊不禁,無所謂新舊。
 
無厘頭的出現,本有其時代因緣,其風潮隨著“後八九”文化減退,再自然不過。
《功夫》和《少林足球》的出現,正值九七之後香港社會低潮期,
曾經欣賞無厘頭、消費無厘頭的觀眾,再看無厘頭,
由於再進入不了或不再想進入那種語境,立即覺得它舊(香港有著貪新厭舊的文化,
但所謂舊,往往隻成為去除不欲之物的藉口);
新一代年輕人則根本不會對這種無聊玩笑有感覺,甚至真的覺得它們很無聊。
 
《少林足球》的受歡迎,並不表示無厘頭常青,
隻是它的草根味、遇強愈強的奮鬥意識,
切中了亞洲金融風暴後港人亟欲走出困境的心理狀況。
而其搬玩《足球小將》的聯想和跟打機文化的契合,
則在新舊香港年輕人的文化中左右逢源,似乎走出了一條新的周星馳路線。
《功夫》承接《少林足球》,再進一步--影片側重好萊塢重視的港片動感特色,
把中國功夫特技化、數碼化,接上《哈利‧波特》和《魔戒》之類的魔幻方向。
新一代年輕人欣賞《功夫》的,究竟有多少是因為其有所保留的無厘頭部分,
有多少是因為跟好萊塢同步,便要留待他們自己搞清楚了。
 
不過,對周星馳的舊觀眾來說,
《功夫》保留了(起碼表面上)大量香港電影的地道元素,
可能是仍令他們繼續或恢復捧場的主要原因--豬籠城寨
(你一定知道那是九龍城寨的變音)
實在令人想起《七十二家房客》式的舊香港鄰里關係,雖然有外表刻薄的包租婆,
但危難臨頭,大家都不忘同舟共濟,發揮守望相助的所謂香港精神。
最重要的是:城寨中人不少身懷絕技,隻是避世而把身手隱藏起來,
不正好是對近年東方之珠失去光芒之類說法的最佳安慰和響應?
 
何況,周星馳挪用的大量粵語長片、武俠文本的元素和固有記憶,
經過其跡近任性的組合,造就出意想不到的奇趣--周星馳的變身,
明顯源於《天蠶變》(不過這次是蝴蝶不是飛蛾);
元華和元秋居然可以是楊過與小龍女;火雲邪神居然不是被霹靂銀梭暗算,
而是他去暗算別人;看到青銅鐘,還以為會有八式如來神掌印,
誰知竟成為強化獅吼功的大喇叭;
火雲邪神不懂如來神掌,反去練居然變成崑崙派絕技的蛤蟆功
(反而是片末暗示,如來神掌其實是周星馳教他的);
沒有期待中的萬佛朝宗,如來神掌居然像由《龍珠》中的悟空使出的界王拳,
出來的效果則像元氣彈……這些組合,看似任意胡為,
卻又有跡可尋、自成一套--周星馳宛如回到《西游記》
(他和劉鎮偉合作的最出色之作)之前的孫悟空,大鬧天宮,胡作非為,
卻又充滿無比活力,教人又愛又恨。
 
《功夫》用大量特技取代了硬橋硬馬的真功夫,
這種偷天換日、打著“功夫”旗號反功夫的做法,
固然充分體現香港人機變靈活、包裝一流的特性,
事實上也以自身宣示了香港電影的未來路向。
面對收編(反映在差不多與之同期上映的《天下無賊》中),
周星馳的現身說法,不就是積極迎上前、以虛實交替左右逢源謀取雙贏嗎?
 
片末蘇乞兒(?)見流鼻涕小孩不理會他兜售的如來神掌秘籍,
再取出九陽神功、獨孤九劍、一陽指等其他秘籍,
充分表現了星爺自恃還有大把彈藥的自信,
好像在說:你想周星馳out?等多十年啦!
 
南方都市報 2005-01-15 09:15:3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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